沈妇,四十九岁,在常州务农。形体甚丰,宿有气管炎。1982年3月某日清晨自乡来沪,旋即赴苏州扫婆婆墓,临晚复归沪上。路途劳顿,自觉疲惫不支。旋见咳嗽、痰多,略带气急。自服枇杷叶膏、半贝丸三日,痰少咳稀,并见气机上逆,呼吸急促。特邀某名医诊治,用麻黄、杏仁、葶苈子、甘草、鹅管石、半夏、陈皮等药,服七帖。咳喘虽挫而诸症峰起:大便泄泻,每日三、四行;心悸慌乱,胸宇烦闷;额汗频出稍动益甚,而余处则无汗;午后自觉蒸热,但体温不升;胃纳锐减,加之浑身疲软,元气以动。于3月29日送某医院检查,诊断为可能“高血压性心脏病。”于当天下午又急请前中医诊治,仍持前议,因有泄泻、额汗见症,于前方中加入白术、茯苓、糯稻根。30日服药一帖,倍觉沉困,胃纳全无,额汗更甚,随揩随渗,卧之于床,扶之亦不能起坐,坐则昏沉不支。至是,患者极度消沉,连夜与夫作生死诀别,翌日(31日)清晨,其夫前来邀诊,作万一之望。 诊见面色暗浊,神情淡漠。询知头颅闷胀,不欲举动。额上汗湿,粒粒如珠,渗出于肤。扪之掌心甚热,而手足躯体肌肤不温,语声低微,气怯懒言,余证俱如前述。切脉则两手细弱涩数,人迎与右寸独见浮数,且明显大于他部。舌干无津,中心厚苔直贯根部,色黄且褐。据此脉症,殊属棘手。余反复推究,参合四诊,意为病属外感风热,因素体丰肥,多痰多湿,又遇劳累气虚,无力鼓邪,遂使外邪与痰浊交结,症情复杂。因前投温燥,反劫津液,津伤热郁变证迭生。为今之计,先当辛凉解表,以驱袭入之外邪;清热豁痰,以开邪出之道路。然津气两伤,亦不可不顾,否则津干不能作汗,气虚无力达邪,徒恃表药,终难克效,谛思惟俞根初《通俗伤寒论》之加减萎蕤汤最为适用,即以此方加味: 葱白三枚 淡豆豉9g 桔梗3g 前胡4.5g 白薇9g 鲜竹沥30g (冲入) 薄荷4.5g (后入) 炙草3g 冬瓜仁12g 红枣5枚 玉竹9g (姜春华老师批语:方佳) 上午服头煎后,即絷絷汗出,遍体津润,至午腹中饥饿,竟食烂面一大碗,约二两许。是日下午即能起坐,患者求愈心切,于当晚又服一剂,一日内两帖俱尽。次日复诊,已觉周身轻快,与日前判若两人,惟额汗虽少未止,精神尚觉短少,此外,别无不适。诊之六脉小而稍数,人迎与右寸浮大之象已平,涩象亦解。舌已不干,然苔仍黄厚,用药仍宗前法,偏重消痰清解: 薄荷3g (后入) 豆豉9g 桔梗3g 前胡4.5g 冬瓜仁12g 炒山栀6g 炒枳壳4.5g 姜半夏6g 茯苓9g 炙草3g 焦六曲9g 服药两帖后,除稍觉疲弱外,余证全退,额汗亦止,已能操持家务,并于4月3日乘车返乡。 按:病者事后告知,来沪前三日曾患感冒,发热、头痛,未经治疗热即退。因病中神思恍惚,未予提及,使医者一时难明病源,徒费周折。 本例之病因,为宿有痰热,复感外邪,痰邪相结,肺气痹闭,致使邪不外达。肺与大肠相为表里,肺气被遏邪无出路,迫走大肠故见泄泻;热郁于内故心胸烦闷;热蒸于上迫液外泄,则额汗频仍;午后阳盛与邪相争,故午后蒸热,因而见证如斯。 余治此病,虽合参四诊反复揣摩,而据其脉象为最多,其间尤以人迎与右寸脉最为可凭。盖右寸属肺,肺主宣发卫气,与外感疾病关系密切。风寒之邪恒自太阳而入;风热犯人每多先伤肺卫。右寸脉浮而有力,是表邪确据,浮而兼数乃感受风温、风热之邪,或寒邪入肺化热之征。至于人迎,明代医家李士材言之甚详。《诊家正眼》曰:“人迎脉在左手关前一分,胆之部也,属风木而为阳,故主在外之病。”“人迎紧盛,伤于风也。”又曰:“左关之前一分,为六腑之源头,为诸阳之土宰,察表者不能外也。”故今见人迎浮数,加上见症如斯,是外感风热无疑。当然,此非凭脉癔断,乃合望闻问三诊而推得之,因而投剂即应,效若桴鼓。 (姜春华老师批语:脉学可凭而不可凭,以证为主,以脉参证,斯可矣。) (附注:此文写后曾经姜春华老师审阅,先生作批语如上。今先生虽已作古,而先生传道、授业、解惑之功不可没。今乘斯文刊印之机述此以示纪念也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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