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编者按] 人不可旁观自身的降生,一般说来一生一世也只能有幸或不幸送别一两个亲人;作家在作品中时常描写死亡,却很少亲眼目睹;医生与护士经常见证死亡,却很少用文字记录下来。努兰的《如何死亡:对生命最后篇章的反思》(中译本名为《死亡的脸》)是一本严肃而有趣的书,它描绘了一位外科医生用30多年的临床经验和若干典型的病例思考死亡,理解医学的过程。观点或许可以商榷,然而书本身值得每一个对这个主题感兴趣的人开卷一读。
每年一月,当酷寒肆虐之时,美国政府都会公布本年度的《死亡统计报告书》。这份报告会给每个八九十岁的死者冠上一个特别的病理死因。即使那些年龄已达三位数的死者,还是逃不过制表者的法眼。不只是因为卫生福利部的命令,世界健康组织也要求每个死者都必须有一个死因。在我35年的行医生涯中,从不敢在死亡证明上写“死因:年老”,因为我知道,这样写是一定要被退回的。
在任何一个时刻,美国都有5%的老人,躺在长期安养机构里。如果留在安养院的时间多于六个月,那他们多半无法活着离开,除了死前在医院短暂逗留,再由年轻医生在死亡证明上给予一个恰当的诊断。这些老人多半死于何种原因?虽然他们的医生因职责之故,将死因归为中风、心脏衰竭、肺炎等明确的死因,但这些老人真正的死因,其实是:器官因年久而损耗。1814年7月5日,71岁的开国元老汤姆斯·杰克逊写信给78岁的老约翰·亚当斯:“我们的机器(指身体)已经运转了七八十年了,我们可以预期它将会损坏。这里一个轮轴,那里一个轮子,现在一个齿轮,下次一个弹簧,将会出现故障,虽然我们能暂时将其修理好,但终究都是要停止运转的。”
无论明显的生理情况的改变是表现于大脑还是免疫系统的退化,真正在损耗的,其实就是生命力。
幸运的是,许多专门照顾老人的临床医生已了解到这一点。老年医学家对分割老人的病变所做的伟大的贡献固然值得我们喝彩,但他们将同情心带入工作中,则更应赢得我们的尊敬。老年医学教授里欧·库尼以精简的文字综合了他的观点:
大部分老年医学家坚决反对使用激烈的介入性手段来延长病人寿命。肾脏科专家为老人实施血液透析,胸腔科专家对没有生活品质的老人实施气管插管,外科医生甚至在病人因腹膜炎而死时执意要动刀……对这些做法,老年医学家一直在提出挑战。
我们希望改善老年人的生活品质,而不是去延长寿命。因此,我们希望看见,老人们都能过上独立而有尊严的生活。我们的工作是减少尿失禁、控制意识混乱等,以及帮助家属处理老年痴呆症这类疾病。
基本上,老年医学家可视为老人的第一线健康保护者,因为我们这一代还很缺少“熟知病人就如熟知疾病”的老年家庭医生。如果一个老年医学家是专科医生的话,他的专精领域就是整个老人。至1992年底,美国只有4084个合格的老年医学专科医生,但却有1.7万多名心脏科专科医生。
有许多精密的实验,已开始在一些身体健康的老人身上进行。在那些研究中,他们评估一些没有罹患任何会影响正常功能疾病的健康男人和女人,观察其年龄所造成的身体功能上的改变。而结果正如我前面已说过的——无论有没有发生任何事情,老化的过程仍持续地进行。
我们的上述看法,事实上已有千年以上的历史。在中国乃至全世界最早的医书——黄帝内经(约3500年前完成的书)中就有记载:黄帝向医生歧伯请教有关老年的知识,这位学富五车的医生告诉他:
当一个人老化时,他的骨头会变得像稻草一样又干又脆(即现代的骨质疏松症),他的肉松软下陷,而且胸腔中有许多空气(即现代的肺气肿),胃部常感疼痛(即慢性消化不良),心脏常感不适(即心绞痛或慢性心律不齐中的搏动),颈背与肩部顶端常会挛缩,身体时感发热(通常是泌尿道感染造成),骨头干枯无肉(肌肉质量减少),眼睛鼓出且松软易陷。当肝脏的脉动可被看见(右心衰竭),但眼睛却无法分辨细缝时(白内障),死亡即将降临。当一个人无法再战胜疾病时,寿命的极限就可预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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