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景岳这个人早年几乎把全部的精力用来行走江湖了,什么提着剑“出榆关,履碣石”的,后来又当兵做了参谋,“经凤城,渡鸭绿”的,结果是一点空余的时间都没有,我很怀疑他是很大了岁数才娶上老婆的(看来武侠的日子也不好过啊,毕竟象郭芙蓉那样的主儿少),我的这个判断来自于他生儿子的年龄,让我们来看看吧,我们的张景岳老师是在公元1613年癸丑年生的第一个儿子,这年他正好五十岁,刚刚游走江湖回来(就是被那位异人给训斥了一通,终于顿悟医道的那次),那个时候,他已经彻底放下了一切,开始专心琢磨医道,所以就不再出门,但是在琢磨医道的同时,他也开始生孩子了,在两年后,就是公元1615年乙卯年,他又有了第二个儿子,此时他五十二岁,又在两年后,公元1617年丁巳年,他又喜得第三个儿子,这年他老人家五十四岁。
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,张景岳都属于老年得子的,对儿子的喜爱各位也该理解了,但是,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,哪儿有不得病的?张景岳的儿子也不例外,曾经多次患病,张景岳把这些治疗过程都记录下来了,让我们来看看吧,顺便了解一下,这些名医们,在自己的家人有病的时候,他们会面临怎样的挑战。
中国有句古话,叫“医不自治”,俗话说就是“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刀把”,有的时候,自己或者自己的家人患病,自己因为感情的缘故,会丧失判断能力的,所以,这个时候是对医生的很大的考验。
在张景岳的大儿子长到两岁的时候,病了,患的是背疽。谁也没有想到,这么严重的病,被一个刚满两岁的小孩子碰上了。
刚开始发病的时候,是后背上微微地有些肿,这个时候张景岳有些疏忽,没有采取措施(估计是没有完全判断清楚),几天后,用手一按,就发现这个肿的地方“根深渐阔,其大如碗”,这个疮疽是要看根盘多大的,这才两岁的孩子,根盘就这么大,很是吓人,随着时间的推移,孩子开始出现微热的表现了,您别看张景岳那么大的名医,这个时候也晕了,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,因为里面带着感情呢,尤其是五十岁刚得的这么个儿子,心疼得很啊,怎么办,找医生吧(这就跟普通人一样了,我们讲述的每个故事里都有这样的情节),找的是外科医生,还不是一个,找了好几个,估计以张景岳的名气,找几个朋友来是很容易的,这些外科医生在看了以后,说法不一,但是大家的一致意见是赶快要解毒,于是就合着开了一个解毒的方子,都是寒凉的药。
结果是服用了一付以后,身上就立刻开始突然发热,精神头也开始不足(神气愈困),连饮食都不进了。
这样的故事我们已经很熟悉了,但是这次却发生在了我们的大名医张景岳的身上(看来谁都不是神仙啊),张景岳此时是个什么反应呢?他是“畏惧之甚”,自己的宝贝儿子啊,怎么命这么苦啊!
我估计,此时的张景岳的脑子里完全是乱的,五十岁上才有的这么个独子,这是多么的钟爱啊,象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,他心如刀绞。
怎么办?束手待毙吗?那哪儿成啊,自己学习了那么多的医学知识,难道此时就不能自个儿好好的琢磨一下吗?于是,张景岳就拼命地告诉自己,一定要静下心来,然后开始想,自己以前看的医书里都是怎么说的呢?
他的思路很快,脑子里马上把以前看过的医书都检索了一遍,然后选出了比较有关联的论述,论述是朱丹溪说的,虽然张景岳和朱丹溪在某些问题上的观点不同(张景岳曾经说朱丹溪的“阳常有余,阴常不足”的观点不对,应该是“阳常不足,阴本无余”,这个我们后面再说),但是人家毕竟是搞学问的,对朱丹溪的一些正确的论述,张景岳那也是不断地引用,各位可以看看《景岳全书》,里面对朱丹溪的引用的比例是十分大的。
那么朱丹溪老师在这里说什么了呢?朱丹溪说过:痈疽因积毒在脏腑,当先助胃气为主,使根本坚固,而以行经活血佐之。
还说过:但见肿痛,参之脉证虚弱,便与滋补,气血无亏,可保终吉。
张景岳回想起这些,心里感觉清晰了一些,他向着远方叹了口气,心里默默地说:“谢谢你了,丹溪前辈!”
然后,他的目光开始变得坚毅,他努力把自己的心神安定下来,把自己的孩子当作一个正常的患者,开始认真地分析。
分析的结果,张景岳把这个病定位为里虚寒证,这是从人体的正气的角度来考虑的,正气不足,所以无法把毒邪托出体外,这才形成了痈那里皮色不变,而孩子神情困倦的情况。
张景岳开出的方子是:人参、附子、当归、熟地、炙甘草、肉桂。
这里面温补的药居多,当归是用来活血养血的,“当归”名字的由来,并不是妻子让丈夫回家才叫的“当归”,而是能使血各归其所,才叫的“当归”,过去当归这味药分成当归头、当归尾、当归身、全当归和当归横须,药用功能各有区别,当归头和当归尾是活血破血的,在需要化瘀的药中用的是这两味;当归身是补血养血的,化瘀的作用不强;全当归就是加在一起了,既活血又养血,如果写当归,就给全当归;当归横须是活血通络,对于病入络脉的,可以用这个,名医缪希雍就非常喜欢用当归横须,但是现在药房已经不这么分了,一般只有当归一味药,但是大家要了解这些,这是中医的文化,慢慢的就会消失了,反正我去问同仁堂就没有这些分法了。
张景岳开的这付药,服了一付以后,孩子就开始能够吃东西了。再服一付,精神头就上来了(神彩依旧),这样,张景岳就开始给孩子“药食并进”,十付药以后,孩子后背的痈里面就成脓了(在正气不足的时候,是无法成脓的),然后张景岳就用针(在针灸用具里面有专用的针),把痈给刺开,这样脓就排了出来,再调理了一个月,孩子的病就好了。
张景岳后来自己总结,就是在判断病情的时候,首先区分了阴阳,其实正气和邪气是一对儿矛盾,但是此时正气虚是关键,张景岳说这个情况是“阴证”,邪气此时还没有完全发作,因此扶正才是必须要做的。
这个儿子好了,没过多久,二儿子又病了。
这儿二儿子出生在张景岳五十二岁的时候,五月份生的,没过几个月,就在初秋的时候,忽然患了感冒,被寒风吹着了,身上发烧,脉稍微有些紧。一般这受了寒,应该向外发散啊,于是张景岳就自己开了川芎、苏叶、羌活、白芷等发散的温热药,结果一付下去,孩子就开始泻肚子,连泻了两天,在泻的同时,还出现了喘的症状,而且是越泻喘得越厉害。
这下张景岳自个儿也傻了,这要是给别人开药,孩子家长还不跟你急喽?谁的孩子谁心疼啊。
张景岳自个儿也心疼啊,可是没有办法,一定要解决问题啊,于是就开始了推理的过程,这就跟破案没有什么区别,要找到真凶是谁,具体的推理过程张景岳老师给记录下来了,我们可以观摩一下。
张景岳想:难道这是寒邪太盛的缘故吗?如果是的话,那么我用温热药,就不应该没有见好,反而还泻肚子啊(何以用温药而反泻),显然这里不是症结所在;那么难道是热邪吗?那么不应该他泻了几天热象还不减少,显然这里也不是问题的关键。
此时的张景岳看到孩子喘得厉害,心里也是象火烧火燎的一样,着急得很,但是还是努力告诉自己,一定要冷静分析。
最后,他突然在一个现象上找到了突破点。
这个现象是:孩子泻得越厉害,喘的就越厉害。真凶原来就在这里,为什么呢?因为如果是个实证,就是邪气盛的,那么在泻了以后,邪气排除一些,喘会减轻一点,但是,这里泻了以后,反而喘得严重,说明中气是虚的,泻了以后,就更虚了,所以才会立刻就喘得厉害了。
这样,虚实就判断清楚了,原来是正气不足捣的鬼啊!
张景岳分析出来以后,就用人参二钱、生姜五片,熬了水,先给孩子试着服用了两三茶匙,然后抱着孩子在屋子里来回地走(“即怀之而旋走室中”——多有人情味的叙述啊),然后自己仔细地观察孩子的呼吸情况,发现孩子的喘并没有减轻,但是也没有增加,于是胆子就大了,又给孩子灌了三四茶匙,过了一会儿,觉得孩子的呼吸似乎顺畅了些,张景岳这就放心了,说明自己的分析是正确的,真凶就是中气不足啊,于是就把小半杯的药汁都给孩子灌下去了。
从中午开始,到下午的酉时,张景岳把一付药都给孩子喝了,这个时候,正好有个医生朋友来看,一见张景岳给孩子服用的是人参,吓得连声说:“错了!错了!如此大喘,怎么能用人参呢?应该用抱龙丸啊!”
张景岳不愿意和人辩论(我们说过了,他辩论的功夫不行),就嘴里答应着,然后顺手,又煎了一付人参汤,给孩子灌下去了。
到了半夜,这个孩子的气息就平复了,然后躺在床上呼呼大睡,然后泻肚子也停了,身上的热也退了,这个病就好了。
各位看看,养一个孩子容易吗?孩子患病的时候,父母的心都是揪着的,就连张景岳这样的大名医,轮到了自个儿也是反复思量,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啊。
所以张景岳在《景岳全书》中的《小儿则》的“外感发热治法”中就特别地提到了,说孩子患了外感,当然要发散解毒的,但是,如果看到孩子没有那些明显的外感表现,“气血平和”,但却总是“困倦昏睡”的,一定要考虑到正气的虚弱这个问题啊。
好在我们国家现在都让养活一个孩子了,否则要个七八个孩子,估计头一定胀得老大了。
张景岳同志对此一定深有感触。
因为又过了两年,他的第三个儿子出生了,此时他已经是五十四岁了(佩服一下,张老师很是勇猛啊)。
这个孩子是正月时出生的,到了白露时节,刚刚到半岁,这个时候天气有些凉,张景岳就嘱咐老婆,要好好注意孩子的保暖,但是显然他老婆对此问题并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,结果孩子就受了凉了,几天后,就开始吐泻大作,张景岳的反应也快(经过了前面两个儿子,有了经验了),立刻就用温脾和胃的药给服用下去了,但是非常遗憾,没有效果。
然后张景岳又用了理中丸,服用了也没有效果。
在后来,又在方子里加入了人参,还有姜、肉桂、吴茱萸、肉豆蔻等药,也没有效果。
这个时候,这个孩子是刚刚喂进去的奶,立刻就吐了,连着喝的药,一点都不剩,全都吐出来,感觉是整个肚子都空了。
张景岳看到,这个孩子现在吐出来的,一点都没有消化,而孩子的神情此时已经是非常的窘顿了,已经到了病危的地步(万无生理矣)。
这是张景岳遇到的空前的危机,他描述此时的自己“含泪静坐书室”,很是凄惨。
怎么办啊张景岳,你一世为医,难道真的连自己的孩子都救不了吗?
不行啊,我一定要放下自己的感情啊,我要把头脑冷静下来,仔细地分析啊!
于是,张景岳长时间地在书房里坐着,努力地冷静自己,然后按照中医诊断学的理论,从头开始分析。
难道是用的人参、附子、干姜等温热药用错了吗?没有啊,分明是受寒所导致的吐泻嘛。可是,如果分析的正确,那么为什么没有效果呢?问题出在哪里呢?
就这样,张景岳一直想到了半夜,突然,他开始明白了(忽于夜半而生意起),他想:这是胃气虚弱得非常厉害的缘故啊,药的气味和胃的喜好不同,所以就不接受药物,我一定要把药物的味道改变了,再给孩子服用!
主意已定,说干就干,张景岳拿来了胡椒和煨姜,给捣碎了,然后熬成水,然后用人参熬汤,十份参汤,配一份胡椒汤,一点点地给孩子喝下去,各位,这个胡椒就是开胃的,您没看那外国人吃东西都撒黑胡椒粉,胡椒的最大特性是药性往下走,止呕的效果不错,结果,这次给孩子服用的参汤,孩子居然都没有吐,结果张景岳来劲了,连着给孩子喝了二两的参汤(晕!二两,我没有写错,这量可够大的了)。
等参汤喝完了,突然,孩子开始烦躁起来(躁扰呻吟,烦剧之甚),家里人一看,都傻了,纷纷埋怨张景岳,尤其是爷爷,气得直蹦高,已经开始到处找板砖了,说:“有你这么干的嘛?参汤好,也没有这么个服用的方法啊?”老婆则是与家人抱头痛哭。
张景岳也感到可疑,不会啊,应该没有错误啊,如果用药是错误的,一开始服用一点的时候就应该有反应了?为什么此时才发作呢?
难道?是这么久没有吃东西了,此时正气来复,肚子里饿的?
想到这,张景岳就把米粥拿了一碗,捧到了孩子的身边,绕着这小孩的眼睛晃,来馋这孩子,结果小孩“张皇欲得,其状甚急”,非常想要吃到。于是张景岳就给孩子一小盅的粥,结果孩子是“鲸吞虎嗜”,全给吃了。
再给半碗,又全都吃了,最后又服用了半碗以后,就开始困了,倒头大睡。
后来,张景岳在方子里加入了附子,结果这个受寒而得的吐泻就痊愈了。
从此,张景岳对这样的婴儿的病证有了经验,又连着治疗了好多患者,并把它记录了下来。
各位看现在有位四川的“卢火神”写的书,他的书里在温补脾肾的时候,为什么用了那么多的开胃气的药啊,什么山楂、白寇仁、砂仁等的,就是这个意思,把胃气打开,温补的药物才能进入,人体才能接受。
其实,人们对于治疗疾病的经验就是这么积累起来的,一开始谁也不是神仙,都不会,不过通过理论的分析和指导,经过临床,治疗好了,就有了经验,后人也就可以少遭罪了。
其实中医和西医都是为人类服务的,应该互相学习,互相提高,但是现在有些西医的朋友很自大,这很不应该,到目前为止,西医还没有很好地掌握这种受寒而导致的吐泻的治疗方法,其实这在中医里很成熟了,为什么不学习一下呢?难道斗气比人的健康更重要吗?老外也因为这种吐泻深受其苦,为什么中医在澳大利亚发展得不错呢?因为是七十年代有个澳洲的金矿主,去德国旅行,结果就是患了这种寒湿之气导致的吐泻,还有高烧,在德国几乎所有的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全上了,最好的抗生素都用了,住了好多天的院,烧都没有退下来,病情日重,最后西医认为这个人不行了,实在是没有办法了,反正采用支持疗法吧,就在重症监护室里住着,等死。结果有个台湾人,也是旅行者,就跟这个金矿主的家人说:“我们中国人,碰到这种情况就是用藿香正气丸,我带了点,你不妨给他服用一下。”结果服用以后,这个人很快就退烧,也不泻了,恢复了健康(藿香正气对于胃肠型感冒的药效特别的快),重获生命,非常高兴,马上送给了这个台湾人一辆当时最新款的奔驰车,回到澳洲后,在他自己的报纸上把整个的过程都大篇幅地报道了多次(他自己拥有报纸和其他新闻媒体),后来人们认为,这些新闻报道导致澳洲人对中医有了了解。
我写的这些医案,都是古代的医生在自己的临床中遇见的、记录的,我们看了这些医案,可以知道原来中医是这么处理人体的疾病的,而实际情况是,在今天,很多病证依然相似,比如碰到因为天冷受寒而患的胃痛、肚子痛、吐泻,服用“附子理中丸”,不用多吃,就吃一丸,基本就可以恢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