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用一个关键词来概括李东垣此时的生活的话,那就是:动荡。
只要听到警报,大家就开始跑,必须跑,因为跑晚了很可能就会挂了,也可能就变成奴隶了,当时的一个也是很着名的医生叫做麻九畴的,就是跑得实在是厌烦了,就在一次蒙古军到来前算了一卦,算的结果是逃跑不吉利,于是就很不幸地相信了算卦的结果,没跑,等到蒙古军杀到后就这么挂了,不但自己挂了,还连累了对他算卦深信不疑的兄弟们。
跑到哪里去呢?好多人都跑到汴梁(现在的河南开封市)去了,大家都认为大城市安全,等警报过去了,再回家乡。
这么来回几个折腾,于是就想,算了,甭来回跑了,干脆在汴梁住下吧。
各地逃难的人纷纷涌入,使得汴梁变成了一个无比拥挤的超级城市,交通拥挤,塞车严重(当然,应该塞的是马车或驴车),环境恶化(因为马、驴、人每天需要排泄),总之一个大城市能够有的毛病都出现了。
李东垣也跑的烦了,干脆,监税官也不当了(实际上也没法儿当了,人都跑没了),也留在汴梁住下吧。
《东垣老人传》中说:“遂以医游公卿间”,并且疗效“大验”。
这种说法真是客气啊,古人如果要尊敬某个人那可真是不得了,用词稍微一改,就显得这个人的身份高了很多。“游公卿间”这种话当年的原意是要显示李东垣很牛的,但是现在的人则会认为李东垣的医德有问题,只给官老爷看病。
实际上,整个汴梁都乱哄哄的,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,还什么公卿啊,大家全都琢磨蒙古军来了要躲到哪儿呢,全都惦记着下顿饭上哪儿混呢,都到这个份儿上了,写出东西来还那么优雅呢——游公卿间。
我看就甭客气了,直说吧,就是李东垣正式开始行医了。
也谈不上什么正式开始,您想啊,当时环境条件如此的差,又都是人饥马饿逃难过来的,加上也没地方住休息不好,这人还不得病?看到这么多的痛苦中的病人,难道能够袖手旁观吗?得,什么都别说了,挽起袖子,开干吧。
讲讲李东垣治病吧,大家等得好久了吧。
有一天,一个穷人(“一贫者”)因为吐血来找李东垣。
李东垣一诊脉,双手六部脉弦细而涩,重按的时候感觉指下空虚。
再一看脸,颜色惨白,面上没有光泽。
李东垣在色脉互参后判断,这是个大寒证啊,同时还伴有气虚,于是就制定了治疗法则:用气味辛温的药物来补血、养血,用气味甘温、甘热、滑润的药物来做为佐药,开了个叫做人参饮子的方药。这个方子是用来治疗因脾胃虚弱而引起的吐血,同时伴有气短、精神头不足等症状的。
您该说了,李东垣怎么给穷人看病上来就用人参啊?
您放心,其实李东垣开的方子都很有特色,有的时候药的味数很多,看着吓人,后世有人评价李东垣开方如韩信点兵,多多益善。实际上李东垣的方子药味虽多,但每味药的份量却是根据病情来的,通常是很轻。
比如这个人参饮子,是人参三分,黄芪一钱,五味子五个,白芍药一钱,甘草一钱,当归身三分,麦门冬二分。每味药的份量都不重,将药打成粗散,用水煎着喝就可以了。
这个穷苦人吃了药后,病就好了,但是到了冬天,因为睡在大热炕上,结果又犯了,还是吐了几回血。
这不,又找李东垣来了,因为上次是找的这位东垣先生看好的啊。
李东垣就琢磨了,这是个虚证没错啊,可是怎么睡了次火炕就犯了呢?
其中必由蹊跷,于是让患者躺下,检查患者的肚子进行腹诊。
在患者的肚脐周围,发现有结块的感觉(附脐有形),这才恍然大悟。
原来这是个虚实夹杂型的患者啊,这个患者“火热在内,上气不足,阳气外虚”。
冬天由于穿的衣衫单薄,这使得阳气更加损伤,而表有大寒,则里面的火邪散不出来,所以才导致的吐血。
这时李东垣想起了张仲景在《伤寒论》中在治疗太阳伤寒时,对于脉紧无汗,但却衄血的患者使用的是麻黄汤的治疗方法,于是就写了张方子,叫做:麻黄桂枝汤。
方用:麻黄一钱,用来去除外寒,黄芪一钱,用来实表益卫气,桂枝半钱,用来补表虚,白芍药一钱,益脾(实际也有和营血,清里热的作用),甘草一钱,用来补脾胃的虚弱,人参二分,益上焦之气同时实表,麦门冬三分,用来保脾气(实际是清肺中伏火),五味子五个,用来安肺气,当归身半钱,用来和血养血。
先煎麻黄,去上沫,然后下入剩下的药,临睡觉前服用。
由于精细地分析了病情,所以获得了较好的疗效,这个穷苦人只喝了一次药就好了,从此再没有犯过。
从李东垣这次看病的过程我们发现,他对《伤寒论》有着比较深的了解,但是他的思路是并不死套张仲景的方子,而是用他的思想,然后自己灵活运用,随时组方。
他还曾经写了本书叫做《伤寒会要》,有“三十余万言”,请元好问做过序,但遗憾的是,这本书现在找不到了,遗失了(古代因为战乱等原因遗失的医书简直太多了,不是被人家取缔的,是自己弄丢的)。
另一个医案很着名,是我们在学习中医医案的时候经常会读到的。
说李东垣曾经跟着学习《春秋》的那位冯叔献先生,他有个侄子,才十六岁,得了伤寒病,(需要说明的一下是,古代所说的伤寒同现在西医讲的那个伤寒不是一个病,古代把外感病统称伤寒,后世从里面又分出了温病。)弄得眼睛通红,烦躁,口渴,这些都似乎是明显有热的表现,一个医生来看了,觉得这是热证啊,用承气汤吧,就是要用泻法,药买来后已经煮好了,就差喝了,这个时候,李东垣恰好从外面来,这位冯老师说:刚才人家医生说要用承气汤。
李东垣说:是吗?我也切一下脉吧(其实我估计本来是要客气一下,以表示对这个孩子很关心吧)。
可谁知道这脉一切还真切出问题来了,李东垣自己都吓了一跳:多亏切了下脉,要不然这个医生差点要把这个孩子害死啊(几杀此儿)!
大家也都晕了,忙问:为什么啊?
李东垣:这个医生的确是知道脉搏跳的快是热证,跳得慢是寒证,现在这个脉呼吸之间有七八至,应该是热极了,但是殊不知《黄帝内经》里就说过脉和病有相反的时候啊,这个病证是阴盛隔阳于外(就是体内阴气太盛,虚弱的阳气反而被挤得没了地方,跑到外表来了,这是中医里的一个术语,这种情况往往能够迷惑医家,看到外表的热象就以为是热证,而病情的真相却是大寒证)。“速持姜附来(干姜和附子,都是大热之药)”
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下,李东垣开的方子量也大了,让患者一次就服用八两。
药还没有煎煮好呢,果然,患者的情况就开始变化了,手指开始变成青色,这是剩下的一点虚阳之气开始散掉了,说明患者已经危急了(这个时候如果真的还用承气汤让患者泻肚子的话,那么确实是要死人的)。
在服用了汤药后,患者汗出而愈。
天啊,好险!在以前,由于诊断多依靠脉诊,这个脉诊很微妙,比较难以学习,所以学习不好的人很容易出错,到后来出现了舌诊,这样的情况就有所好转了。
这个事情在当时看来有个小规模的轰动,有的人还写了一首长诗来做纪念,诗很长,大意就是对李东垣的景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之类的,如果有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拿来《东垣试效方》这本书参观一下。
顺便说一句,李东垣的书有个好处,就是基本上挑自己用过,疗效比较好的方子,写下来,所以叫做《东垣试效方》,当然,这本书是他后来收的弟子罗天益给整理的,这个徒弟的故事我们在后面谈。
写到这里,我觉得有点没法儿跟各位交代了,因为净写些悲惨的事情了。
瘟疫、旱灾、兵乱,几乎没什么好事了,似乎故事的名字应该叫《悲惨世界》。
李东垣只是在青少年时代过得潇洒点儿,后来几乎是一直处于颠沛流离的状态中。其实,不只是他这样,当年所有的老百姓都是这样的,每天一睁眼,就要想到不知道有多少个倒霉事在等着呢。
我实在无法写出来“从此大家就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”之类的谎言,因为要尊重历史,所以要告诉各位,马上又要出大事了。
大家都觉得汴梁是首都,大金国的皇帝在这,这里应该是最安全的,可事实上全错了,这里即将遭受空前的劫难。
公元1232年,蒙古大军挥师南下,直取汴梁,结束大金国命运的战争开始了。
蒙古铁骑首先消灭了几路前来救驾的金朝大军,有的金军几乎被全军屠杀,这样,汴梁就变成了一座孤城。
在进行了惨烈的攻城后,双方伤亡都较大,于是蒙古军队采取了围城的方法,将汴梁百姓和十几万金军围得水泄不通。
汴梁城变成了一座饥饿之城,连野菜都成了奢侈用品。
围城从三月开始,一直到四月初七,暂时议和。
然后又从七月围起,一直到第二年的正月,正月初一,金哀宗出逃,正月下旬,守将崔立弃城投降。再下一年,金哀宗被围自杀,金朝灭亡。
这第二次围的时间更长,城内粮草断绝,百姓饿死无数。
在两次围城的中间阶段,也就是五月开始,疾病开始在城内流行。
李东垣就被围在城内。
他亲眼见到了大金国的灭亡过程,也亲眼见到了两国相争时百姓所受的摧残。
李东垣记录到,解围以后:“都人之不受病者,万无一二”。
病死的人多到什么地步呢?当时汴梁几个城门每个门每天往外送的尸体“每日各门所送,多者二千,少者不下一千,似此者几三月”。
以这种病死的规模,很多人都想到了是否是瘟疫,因此在治疗的时候都用治疗外感的方法,但是,不但没有效果,病人却死得更快了。
为什么呢?难道除了瘟疫,还有其他原因?
长期以来,李东垣一直在观察着因饥饿劳倦引起的脾胃受伤的情况,难道这次的疾病也与脾胃受伤有关?
别人都还把精力放在了瘟疫上,李东垣却认为,围城时所遭受的饥饿与这次疾病的关系是不言而喻的。
我们已经无法想象李东垣当时的心情了,但是我们知道,他此刻一定会急得要发疯了。
每天有大量的患者在他的面前死去。
这是为什么?难道用外感病的方法治疗错了?
是的,千万不能用外感病的方法治疗!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外感病!
那这是什么病引起的?
别着急!让我想想,只差那么一点儿了,别着急!老天爷啊,能让时间先停下来吗?我马上就要知道为什么了?
仍然每天有数以千计的患者死去。
老天爷,让时间等等我吧,我马上就要想出为什么了!
李东垣的脑子疯狂地运转着,治疗,思考,再治疗,再焦急地思考!
如此众多的患者,这是多么大的样本量啊!李东垣之前不会有,李东垣之后也不再会有了!历史如此残酷地把李东垣放在了这样一个人间地狱里,让他思考解脱之道。
李东垣,你行吗?你能担负起这样的重担吗?!
我不知道!但是,我感觉我马上就要知道了!大家先等等我!
但是,没有人会等的,每天仍然数以千计的患者死去。
李东垣的眼睛早已血红了,因为疲劳,因为思考,因为焦急!
以前曾经思考过千万遍的内容在寻找一个理论体系的支撑,在寻找一个突破口!
他白天不停地看病,晚上不停地做下记录,然后分析,再改进思路,白天再重新开方。
如果放弃,也就放弃了,没有人会抱怨的,因为似乎败局已定,似乎已经无人能够阻止死神的脚步了。
但是,有的人是凭着信念在活着的。
悲天悯人的种子在他的心中已经发芽,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,就是必须一心赴救!
他如同一个在战场上的武士,面临着百倍的敌人,但是为了心中的信念,也必须挥剑到最后一刻!
苍天不负有心人。
终于,有的患者开始有起色了,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很快地死去。
看来我的思路是对的啊,我终于明白了!
这绝对不是外感病啊,这是内伤病!必须放弃外感病的错误治疗方法,以治疗内伤病的思路来治病!
(注意,中医所说的内伤病不是武侠小说里被一掌震成内伤,五脏俱碎的那种,中医说的内伤是指因为饮食不当、劳倦、情致等原因引起的脏腑和气血的失调,是与外感传染病相对的疾病,这个不要误会了,现代人患内伤病的机会也非常多,这个我们将在后面介绍。)
来,大家来看看吧,大家来体会一下这些患者怕冷的感觉吧,外感病怕冷时,穿上厚的衣服患者也还是冷得发抖,可是这些患者的怕冷,披上衣服就马上缓解,这是不一样的啊!
再来体会一下这些患者的手吧,患外感病时,手背的热度也很高啊,可是你们看看这些内伤病的患者,只有手心的温度高,手背并不发热啊。
等等。
其他医生都惊奇地望着李东垣,这个理论让他们感觉新鲜。
李东垣总结了大量的外感病与内伤病在诊断依据上的不同,其内容之丰富颇为可观,其中许多内容至今在中医诊断中仍然在应用,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观看一下李东垣所写的《内外伤辨惑论》。
从李东垣那里开始,中医学里面的内伤病学体系得到了质的飞跃,这个体系随着后世的完善,今天已经成为中医学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李东垣认为,饮食失节,寒温不适,则会导致脾胃受伤,而情致失常、劳役过度则损耗人体的元气。一个人如果脾胃受伤,元气也不足,则病内伤。
李东垣特别重视脾胃的阳气,认为脾胃的阳气不足,那么身体就没有了补给的途径,这就是“生长之令不行”,“无阳以护其荣卫”,从而导致一个人怕风寒,身体出现忽寒忽热的症状,同时会有四肢无力,慵懒,气短,等等。
治疗这种病证,需要用甘温之药补其中气,升其阳气;用甘寒之药泻其火。
为此,他创立了补中益气汤、羌活胜湿汤、清暑益气汤、升阳益胃汤等诸多方药。
其中最着名的是补中益气汤,现在各个药方卖的是丸药,叫补中益气丸,如何具体使用它来调整我们的健康,我将会在后面的养生部分告诉大家。
李东垣将这些药做成药丸活着打成粉末,“俾病者饵之”。
结果是:“其所济活者,不可遍举”。
我写这些内容的时候很简单,似乎这个过程是在瞬间完成的,但是,我们可以想象得出,这是一个多么艰苦而又漫长的过程啊。
李东垣自己的身体在围城中也受到了很大的损伤——因为大家都没有饭吃(连皇帝都给饿得跑路了)。
此时他应该一边恢复自己,一边救治别人。
但是,做过医生的人都知道,在这种情况下,通常自己的身体是恢复不好的,因为一心只想救助别人了。
这一阶段,李东垣没有写书,他要面临大量的患者,进行工作强度很大的临床工作。
在十六年以后,他将这些经验总结了出来,写出了《内外伤辨惑论》。
这个时候,动乱还在继续着,蒙古人的铁骑随时会再来。
大家纷纷自个想辙,“往哪儿跑才更安全点儿?”——这是当时人们街头打招呼的问候语。
也就在这时,李东垣遇到了元好问。
元好问的处境也很尴尬,本来是大金国的官员(时任左司都事),大金国的首都汴梁现在投降了,皇帝出逃到另外的地方结果也被围着呢,估计也快交代了,这该怎么混下去啊。
更要命的是,带领投降的元帅叫崔立,怕后世骂他是软骨头,想写个歌颂自己说是为保护百姓而投降的文章刻在石碑上(实际上他的行为真的保护了剩下的百姓),谁来动笔好呢?
只能怪元好问的文笔太好了,所有的人立刻把手指向了他,异口同声:元好问。
元好问想钻地缝的心都有了,这都是什么兄弟啊,关键的时候把我供出来了。
但这实在是不能写啊,因为我们文人就靠“忠义”这个词混呢,您让我写了,我成了和您一伙儿的投降派了,以后可就没法儿在面儿上走动了。
于是把这个俏活儿连同稿费一起硬塞给了一个贫穷书生,说声“兄弟,全靠你了”,然后开溜了。
国家已亡,还留此何用?
其实元好问对大金国还真的有贡献,他认为:大金国虽然亡了,但毕竟是一个存在过的国家,应该把它的历史记录下来,于是后来自费用了很多的时间收集和记录这些资料,后人写的《金史》很多就是根据元好问的资料写的。
这时汴梁的民众开始散了,李东垣也正彷徨呢?该怎么办呢?
元好问看到这个情况,就说:兄弟,你就跟我走吧,我们到山东去,我管吃管住。
什么叫够义气,这就是够义气。
当然,吃饭钱也不是元好问出,而是山东的另一个人出。
这个人叫严实,必须介绍一下,此人很是了得。
此人是当时山东的一个军阀,但是这个军阀应该是军阀中的优秀分子,他眼光独到,在战乱中,很快就发现南宋政府和大金国都很不可靠,而蒙古气势正旺,于是就归附了蒙古,这样就保证了山东在动乱的年代里相对的稳定,老百姓没有遭到涂炭。
因此说这个人还不错。
更不错的是这个人重学问,喜欢招贤纳士,只要是有本事的,来投靠吧,管饭票还管旅游的银子,因此当时很多文人都大老远的跑来投奔。
在全国大乱的情况下,您可以看到山东这里修道的修道(全真派就是在这个时候蓬勃发展的),到名山题词的题词,办学教课的教课,俨然一副和平景象。
李东垣和家人在山东一住就是十二年,其中大约有六年是和元好问住在严实的家里的。
在这里,李东垣一边继续行医,一边开始整理思路,将自己的内伤脾胃学说加以丰富完善。
李东垣和元好问都是历经劫难的文人,因此比较有共同语言,经常在一起活动,元好问有病了,也是李东垣给看,有一次元好问从济南回来,赶上秋天,“伤冷太过,气绝欲死”,李东垣给开了方子,服下去就好了,对此元好问佩服之极,认为是东垣帮他捡回了条命。
有的时候,李东垣还与元好问一起到处逛逛,其中经常去的,就是范尊师的正一宫。
范尊师对李东垣的影响很大,让我们来慢慢解开范尊师的神秘面纱吧。
范老师是宋代范仲淹的后代,范老师自己的名字叫范圆曦,是位道人,“尊师”是道教中的尊称,这位范尊师的地位不得了,为什么呢?这要从他的老师说起。
大家都知道全真派吧,当年王重阳在山东传道,收了七个弟子,称“全真七子”,他们分别是:丹阳子马钰、长真子谭处瑞、长生子刘处玄、长春子丘处机、玉阳子王处一、广宁子郝大通、清静散人孙不二。
其中广宁子郝大通,号太古真人,郝大通后来创立了华山派,这位范圆曦就是郝大通的大弟子,是道教的一位杰出人物,号普照真人,在李东垣来的时候他正负责主持山东的道教事宜,其人“言议宏深,胸怀洒落,飘飘然非尘土中人”,当时的文人都喜欢到他那里作客,一来是尊敬范仲淹,二来是听听高人论道,提高自己的修养。
这里面我们要顺便纠正一个医史文献中的错误,这个错误是因为繁体字和简化字的翻印而来的。
我们在看全真教的资料的时候总是觉得很神秘,这帮高手一会儿在泰山开会,一会儿在华山,一会儿在昆仑山,要说这泰山和华山还有可能,这昆仑山可就远了点儿了,这么来回一跑,时间可就都耽误在路上了,难道他们真的没事儿就去趟西域的昆仑山开会?(武侠小说也跟着起哄,只当他们是坐飞机去的了。)
实际上,古代文献里记载的全真派的一个主要修炼场所是山东境内的昆嵛(yu)山,该山被称为“海上仙山之祖”,在现在的烟台附近吧,传说麻姑在此升仙,全真北五祖之一钟离汉也是在此得道,王重阳在昆嵛山开辟烟霞洞,带领弟子修炼,后来丘处机也在昆嵛山修炼很久,郝大通不但再此修道,还是在昆嵛山授徒的,估计是使用简化字的时候,大家看这个昆嵛山的“嵛”字和昆仑山“仑”字的繁体字“仑”字很像,看走了眼了,就以为是昆仑山了,结果现在翻开李东垣的书,但凡提到人家范尊师的地方,都写个昆仑范尊师,我自己以前就特奇怪,这位先生跟昆仑有什么关系呢?
原来,人家正确的称呼应该是:昆嵛山普照真人范尊师。
其它简体版的文献也一样,包括道教里的,武侠小说里(或者武侠小说例外,它是希望越远越好,天山才好呢),好多都写成了昆仑山。
这回您明白了,全真教今天在泰山开会,说下周的会议改在昆嵛山开,这是比较靠谱的,如果说下周改在昆仑山开了,得,大家回头施展法术吧,谁能飞去谁去。
两人有时一起去看望范尊师。
有一次范尊师新得了幅宋宗妇曹夫人仲婉所画的《松上幽人图》,元好问还写了词祝贺(这词现在留下来了,大家可以观阅)。
有的时候李东垣自己去。
范尊师的道观庄严肃穆,香火缭绕。
在这里,会使人想起很多前尘往事。
此时,李东垣已经五十多岁了。
回想自己漂泊、动荡的一生,别有一番苦涩滋味在心头啊。
李东垣很原意和范尊师聊聊,因为自己的心里太沉重了。
尊师的茶室里。
淡雅的茶香从茶壶中溢出。
“东垣,你的面容为何如此疲惫?”范尊师缓缓地问,他身后的窗子外面,是青山与松柏。
李东垣:“尊师,我觉得,人生太苦了。”
范尊师喝了口清茶,问:“何有此言?”
李东垣:“做为一个医生,太累了,看到成千上万的人在我的面前死去,我拼命地去救,却经常无能为力,天下为何如此之乱,苍生为何如此不幸啊。”
范尊师叹了口气:“是啊,这是乱世。”
李东垣:“他们要砍掉别人的胳膊、要杀掉一个人很容易,可是我们医生要让伤口复原是多么的难!”
范尊师在默默地听着。
李东垣:“我经常感觉眼前一片黑暗。不知道何时,才能得见光明。”
沉默片刻,范尊师放下手中的茶杯,眼睛直视着李东垣,一个字一个字地说:“东垣,你不要放弃,你所做的一切,不仅仅是为当世的人,更是为后世做的啊,要知道,天下总有国泰民安的那一天,那个时候的百姓,更需要你的学问!”
李东垣凝视着范尊师。
范尊师:“你我可能都不会见到那一天了,但是,你现在就要把你的学问写下来,传下去,虽然你现在很累了,但也要坚持写下去(就令着述不已),即使有一天累死了(精力衰竭,书成而死),也在所不惜!因为学问传下去了,就和你还活着是一样的啊!”
两人的眼泪都慢慢地流了出来。
范尊师:“这个世界现在一片黑暗,但是,有一线光明,在这里,”尊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,“为了这一线光明,拼命写下去吧!”
一个人,生在盛世还是乱世,是自己所无法选择的。我们已经无法知道,有多少生在乱世的医生,是凭着自己的信念活下来,创造出灿烂的中医文化的。
饥饿、杀戮、动荡,他们的眼前一片黑暗,上天没有给他们任何阳光,他们所能凭借的,只有心中的那一点小小的光明。
生活在盛世的人们,你们是否知道他们羡慕你们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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